第八十章 孟夏阳暖 三(3/3)
“行了,朕乏了,你先下去罢,让方才来文华殿问话的人进来伺候就行。”
张诚叩头退下。
少顷,屋内又悄声无息地动了起来。
不过一会儿,万历帝周身便依次暗了下来。
就同他早起时,灯火依次亮起那般一样。
万历帝和衣躺到了暖阁榻上,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又没过一会儿,午膳前被派遣问话的小内侍进来了。
万历帝虽状似入眠,他却仍不敢放肆,只是静静地跪到了万历帝躺着的榻前。
“你知道吗?”
闭目和衣的万历帝开口了,
“世上‘有粟不食’之人,比‘有粟得食’之人,可要多得多了。”
小内侍知道万历帝的这句话是接着午膳前的那番有关“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”的对话。
因为《论语》中,此篇原文的下半句,便是问政的齐景公回复孔子道,“信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虽有粟,吾得而食诸”?
小内侍道,
“皇爷教诲,奴侪一定铭记于心。”
万历帝道,
“这不是甚么教诲,是朕在害怕。”
小内侍在一片昏暗的静谧中开口问道,
“皇爷害怕甚么?”
万历帝轻声道,
“朕总是害怕,朕有一天醒来,发现自己成了元世祖忽必烈。”
小内侍道,
“元世祖一统中原,连太祖皇帝都为其建庙祭祀,皇爷为何以为其可惧?”
万历帝道,
“可忽必烈晚年几至众叛亲离,他选定的继承人被大臣当成了党争的工具,在他年事已高时上疏,让他禅位于真金太子,最终导致真金太子忧惧而死。”
小内侍忙道,
“皇爷多虑了,我朝君圣臣贤,主明臣直,何似前朝内忧外患,党争不断?”
万历帝似乎没听见小内侍的回道,兀自继续道,
“元大都宫中起居以钟声为令,而昔年忽必烈因足疾发作而两脚肿胀、瘫痪在床时,他曾经最信任的、曾为他屡次南征北战的宠臣伯颜,竟私下命令,让负责敲钟的内宦停止敲钟,继而垄断了外臣面见忽必烈的唯一途径。”
“朕总是在想,忽必烈死前,该是何等的痛苦不堪?他最爱的真金太子因党争死去,他唯一的亲人察必皇后也先他去世,他毕生最大的对手、同他反目的亲兄弟阿里不哥被他亲手幽禁毒杀。”
“最后他躺在一片黑暗里,人间的钟声已不属于他,他发现自己除了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,和一个摇摇欲坠的帝国,他甚么都没有了。”
“除了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,忽必烈甚么都没有,你说他该有多可怜啊。”
万历帝侧了一下头,似乎是快要睡着前,最后轻声梦呓的样子,
“朕真是害怕,害怕变得像忽必烈最后一样可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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